天下英雄唯刘使君

作者：夏双刃

　　上大学时，一次某教授谈及刘备，十分不屑地说道：刘备是什么东西，那是条糊涂虫呵！当时同学们都一阵哂笑，只有我愤然起立反驳。

　　我问：老师您说的刘备是《三国演义》中的刘备，还是历史上真实的刘备？老师回答说：那还不一样吗？小说中的刘备固然迂腐可笑，历史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陆逊火烧连营八百里，一大把年纪了见识还不如曹丕，这还不算笨蛋糊涂虫么？

　　我说：《三国演义》里的刘备，确实有很多不足之症。尽管曹操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但作为一个“主公”却一昧哭泣，为了给义弟报仇便气急败坏、头昏脑胀，打了一辈子仗却不懂排兵布阵的基本忌讳，还猫腰摔阿斗，虚伪死了……可是即便如此，我仍认为书中的刘备不失为英雄。首先，他一个织席贩履之徒，却能先天下之忧而忧，起身为汉室立命，因此桃园结义共襄义举，这与比除暴安良的大侠更有勇气更具气势，比之为共产主义奋斗的战士们欠缺的也不过是时代没发展到那一步而已；其次，他具有做一个好官的资质，在安喜任内，做到上下欢喜，左右公平，而且不畏强权，不为五斗米折腰，虽然刘备后来成为领袖，但始终宽仁待民，严谨持政，初入西川，便使吏治肃然；再次，刘备深知群众力量的重要性，始终以人为本，逃出新野时，十几万百姓尾随而去，这本身已是在精神上对曹操的一个大胜仗，难得的是刘备即使在自己濒临极度危险的时候，都决不抛弃百姓，这种“民为贵”的思想，正是元朝后期以来的官方哲学——程朱理学所大加发扬的孟子学说中，最值得肯定的一个地方，而对于政治家而言，也当然是一种最厉害的武器，刘备在此的表现，比之以战略转移之名撤出延安却置城中百姓命运于不顾的我军来说，显然人道主义得多；再次，刘备在用人方面实在值得称道，古代常将帝王的用人之术说成是“御人”，这与御牛御羊、以百姓为牛羊之比的群“守”州“牧”有什么区别？而对刘备，我们却谁忍心说他在“御”人呢？他与两位义弟的肝胆相照、对徐庶、诸葛亮等的推心置腹、对刘璋降臣的照单全收，无不显示其礼贤下士、用人不疑，而对黄权的宽宏大量、对马谡的心知肚明，对魏延的委以重任，又无不显示其知人善任、疑人不用，这比之现在那些政客拉帮结派，以及人事部门胡乱定级盲目提拔，还有党政机关学校的论字排辈熬资历混日子，境界当然要高出许多，所以我们指手画脚批评刘备，不如撒泡尿先自己照照；最后，刘备打仗一般，甚至可说很失败，得到徐庶前，老见他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武功也弱，“三英战吕布”要不是他非要露个脸，说不定关张早打赢了，但刘备却是个战略家，所以曹操北征乌桓时，最担心的就是刘备，而且只要曹操一有行动，刘备准是马上知晓，并且一定会骚扰曹操的后方，这不仅说明刘备是战略家，还说明他战备搞得好，在这方面，刘表、袁绍他们就差得远了……枚举如上，那么，刘备难道还算不上英雄？看来还是曹操和我两个最有眼光，“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与在下耳！”

　　老师很勉强地听完了说：但是同学们，你们不觉得看《三国演义》时，看到刘备就觉得羞羞答答，气概全消吗？甚至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与看宋江、唐僧时的感觉很是接近，后两个人物已经被公认为是后儒的代表，他们这种文化的劣根性始终在威胁或者破坏着自己的队伍，刘备那自杀性的，为了哥们儿义气便倾国而出的愚蠢行为，不也是这种劣根性的表现吗？

　　我说：这些作品对宋江、玄奘法师本来面目的损害，与对刘备的戕害一样，是元代后期以降，突然扶摇而为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在文学领域的再投影。为什么叫再投影，因为作为一种哲学首先它要投影至大众的思想和心理上，然后才能形成一种文化张力，把篇幅甚大的文学作品也逐字吞噬。其实，宋江本是山东豪侠，带着三十六个高手，横行州县，官军无人敢撄其锋，其形象也不该是一幅纶巾儒袖的孝义黑三郎，而应是飞扬跋扈、目烁如电、壮骑如飞；玄奘法师更是大智大勇，虽是悲天悯人，却决不会拖拖拉拉。就象金庸笔下的尹志平一样，本是全真六祖之一，堂庑深广，决不至于是一个委琐好色、为情而死的小角色。可以说，假如有灵魂，那么未来的某一天，尹志平的灵魂八成会揪住金庸的灵魂不放。好在现在金庸在修改自己的小说，有关尹志平的章节正在修改之列。但是那些宋江、唐僧、刘备们，却找谁修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