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只听得密林深处白光倏闪,虎啸声、小童的清脆的呼叫声、风声、树枝堕地声,偶尔还有女子的娇斥声,响成一片。两人一虎,显是在林中搏斗,连卢植也受了惊动,前来询问。过了一会,那虎狂啸连连,然而声音渐远,好像是受伤逃走,母子二人紧追不舍。卢宜只觉汗水浸湿内衣,取出火种点起一支火把,和众随从循声前去。见林中树叶遍地,数节树枝掉在地上,随手捡起一节,断处光滑平整,竟似被利器一次削断。卢宜等人面无人色,均想那对母子身上绝无藏匿利器之处,不知是使得什么法子。
猛然腥风又起,虎啸之声传来,只震得众人耳膜生痛。一只绿白相间的恶虎扑至众人面前,赤目獠牙,利爪上血痕犹在,想是刚刚搏斗所至。此时绿虎人立而起,竟有两人般大小。众人不及多想,刀剑齐上,砍在绿虎身上,纷纷折断。绿虎却是丝毫无损,一扬利爪,从空拍下。这一拍力逾千斤,若是拍实,定然性命不保。众人方自手足无措,青光一闪,绿虎利爪齐肘而断,紧接着白光划过,绿虎仰头惨嚎,腥风再生。绿虎吼罢,“隆”地一声摔在地上,激起数丈高尘土。卢宜走上前去,绿虎背脊之处鲜血汩汩,想来才是致命创伤。
远处脚步声响,云峰边走边跳,欢天喜地的叫道:“这辟风兽的皮子最是暖和,妈给我要缝件穿穿。”碧凌笑道:“好啊,看你今天除怪的份上,就给你做一件吧。”众人闻言个个诧异无比,方才出手奇快,大家原本都没有看清,只道是碧凌施展神通,除了恶兽,万料不到杀虎的竟是这小小孩童。
云峰眉开脸笑, 乐不可支。云澜之却是神色郑重,说道:“峰儿,刚才你刺错了,知道么?”云峰低下头道:“嗯,我不该当胸刺它。”云澜之道:“当胸刺它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初学‘三分化清剑’,劲力不足,否则这恶兽早便一命呜呼了,何至于让它逃走?要不是我在旁边,岂不是又要让这畜生伤人性命。”他嘴上说得十分严厉,心中却甚为疑惑:“这辟风兽暴虐无比,只生于西域昆仑山中,难道……昆仑山中魔教弟子到了中原?”众人暗自惭愧,云峰道:“嗯,当时我刺它,它一闪,只划破了一只爪子。”众人这才明白恶兽爪伤也是伤在这小童手里。碧凌笑道:“澜之,当年我俩学这‘三分化清剑’时,足足练了三年,才小有所成。峰儿这般年龄,过几年还不知道有多深道行呢。”云澜之心道:“要是还似这般轻浮,再练也是花拳绣腿罢了。”但不忍扫母子二人兴头,暗叹一声,再不说话。
又行几日,到得鹿肠山脚下,翻过山便是朝歌,山脚一家酒店,一阵山风吹过,荡起蓝边白布的酒幌子,上写着“红杏村”三个大字。虽说简陋,倒也宽敞。店内几乎座无虚席,店前也摆着几张粗木制成的桌子,一名伙计忙来忙去,不亦乐乎。见到卢植众人,笑意顿生,迎了上来:“官人们请进,小店有上好的香茶。”卢植等人刚刚坐定,伙计满脸堆笑地过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客气地问道:“官人们要点什么?”不等回话,又接着说道:“小店有新宰的嫩黄牛、从河里才打来的活鲤鱼、城里才运过来的金龟王八,还有极为醇香的‘神仙醉’,当年老子西游,喝了此酒,大醉三年,醒来之后化仙而去……”伙计正滔滔不绝地说得高兴,卢宜厌烦地摆摆手,不耐道:“嚼什么舌根,快拿最好的给老爷端来。”
“好嘞!”伙计也不恼他无礼,高声答应,转身到了云澜之桌旁,正要开口,云澜之已道:“拣好的素菜炒两盘来,再要一壶香茶便成。”伙计记下,兴冲冲地往厨房去了,很快便端上几大盘菜,一壶“神仙醉”,有酱牛肉、清炖甲鱼、红烧鲤鱼,又将两盘素菜,端给了云澜之一家,最后又盛来喷香的米饭。伙计忙完,一抹汗珠,见一时无事,便找了个小凳,坐在店外休息。卢植夹了一块酱牛肉,但觉味道甘美,不亚于京城名厨,疑道:“伙计,这牛肉恁地好吃,不知大师傅是谁?”伙计道:“嘿,客官好眼力,您可甭说,我们大厨子原来是在洛阳给皇帝做饭吃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后来京城出了变故,流落到朝歌,我家老爷收留了他。前些天老爷说鹿肠山下有贵客经过,让我们在这里开店伺候,我们本想这一带荒凉无比,能有什么贵客。没想到店才开张,官人便快要把门槛踩烂了。”卢植笑问道:“你家老爷是哪里人氏?”伙计扬眉道:“嘿嘿,说起我家老爷,那谁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当年魔教血月五使为祸乡间,老爷听说了,一人一刀,从兖州追到凉州,与血月五使大战十余场,最终将那五个贼子赶出了中原。天刀门门主雷震便是。”
伙计刚刚说完,小店里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屑。伙计脸色一变,环顾四周,找不出是谁发出的声音,只得闷在心里。忽听“嗒嗒”声响,一个儒生方巾歪戴,双日炯炯有神,一身儒袍破破烂烂,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伙计瞧见,忙慌慌张张的拦在前面,叫道:“哎呀,今天这么多人,可没有白食给你吃。”儒生也不气恼,笑骂道:“你说老爷吃白食,老爷今天偏偏不白吃。”手腕一翻,将一个大金锭扔给伙计。伙计接住,即惊又喜,嘻嘻笑道:“皇甫郦,你小子哪来这么多钱?不是偷的,就是骗的。”皇甫郦白眼一翻,气道:“胡说八道,这金子金光闪闪,哪会是偷骗来的?快给我来点小菜。”伙计闻言连忙道:“马上就去,您老先坐。”皇甫郦一摇折扇,又道:“先给我一壶好酒润润口。”伙计心中暗骂,方才他还直呼皇甫郦其名,现在却言辞卑怯,敢怒不敢言,卢植暗暗摇头。
不多时,伙计端上一壶“神仙醉”,皇甫郦连斟数杯,均是一饮而尽。伙计见他如此牛饮美酒,瞧得肉痛,叱道:“倒底不是当老爷的料,好酒哪有这般糟蹋的。”哪知皇甫郦理也不理,又饮数斟,忽地将酒杯一掷,一敛疏懒神色,吟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