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
明程登吉《幼学琼林》有云:无系累者曰江湖散人,负豪气者曰湖海之士。豪者,骄也,足见“湖海之士”本非雅称,被冠以此帽者,当眼高于顶,目空四海,实乃道德对头,反面教材,即便名闻,亦当属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云云。然汉末三分,却有一人负“湖海”之名,豪气纵横,却名重天下,为一时之表,可称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了。
此公姓陈,名登,字元龙,下邳人也。
二、初崭头角
陈登伯祖陈球官至太尉,乃父陈珪官至沛相,虽不比袁家四世三公,亦可称一门冠盖,当地显族。更兼陈公与黄门水火,名满天下,陈登上承家誉,亦交结名士,可谓根正苗红,以弱冠之年,已举孝廉入仕。①
察举之制,立于武帝,时及东汉,已然流弊丛生,降至汉末,权柄操于地方大族之手,所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可称颠倒黑白,乱糟糟一片。虽则察举制病入膏肓,举才以门阀是依,然朱门固不乏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之辈,亦不乏一二肖子,概率所及,不免歪打正着。陈元龙即是此辈。
《先贤行状》言,陈登“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济民之志。博览载籍,雅有文艺,旧典文章,莫不贯综。”《行状》既为先贤张目,或不免夸大之辞,以日后陈登之名重天下,亦当有本,其年少致学可知。
学而优则仕,陈登初为东阳长,颇有治绩。②时董卓秉政,刀兵再起,天下鼎沸。董卓固是魔头,山东诸侯虽挂义士招牌,亦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中原饱经战乱,疮痍满目,百姓流离失所。穷途末路之余,陶谦治下“谷实甚丰”之徐州,自不免成为瑶池仙境。及汉室西迁,却因董太师侍婢多了几分姿色,闹得关中不可开交,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皆是为人做嫁衣裳。李傕、郭汜几位西凉老革,盗马贼之流,所部多羌胡之辈,烧杀抢掠本系看家勾当,所谓“人民饥困,相啖食略尽”也便可想而知。树挪死,人挪活,关中已成人间地狱,百姓不甘作同类盘中之餐,纷纷东迁。
民以食为天,大批饥民涌入,嗷嗷待哺,州牧陶谦自是头痛不已,恰好陈元龙治理有方,不乏小名,于是受任典农校尉。③汉制,边郡置农都尉,主屯田殖谷。徐州首开于腹心之地置官屯田之先河,此为日后曹操所承袭,遂成汉末定制。身为首任长官,史称陈登“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可谓识治之才,不负众望。
倘陈元龙生于大汉盛世,或孚良牧之名,受名士之称,优游而终。然汉末乱世,注定人生如转蓬流萍,不得不随波逐流,显族冠盖,既在局中,惟有呐喊一声,加入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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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太平御览》注引《述征记》:下相城西北,汉太尉陈球墓,近墓一碑,记弟子卢植、郑玄、管宁、华歆等六十人。其一碑陈登立,碑文并蔡邕所作。
②《三国志•陈登传》注引《先贤行状》:(陈登)年二十五,举孝廉,除东阳长,养耆育孤,视民如伤。
③《后汉书•陶谦传》:是时徐方百姓殷盛,谷实甚丰,流民多归之。
三辅遭李傕乱,百姓流移依谦。
《先贤行状》:是时,世荒民饥,州牧陶谦表登为典农校尉。
按:《陶谦传》云:“天子都长安,四方断绝,谦遣使间行致贡献,迁安东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故知陶谦迁徐州牧为汉室西迁之后,则陈登任典农校尉更在其后。当因难民失土,无以为生,故置此职,以组织屯垦。
三、合兵十万
全国大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徐州享了几年太平,终于难逃劫数。初平四年,曹操入寇,大肆杀掠,一时间安乐窝成了修罗场,百姓惨遭涂炭。①兴平元年,曹操卷土重来,跟随田楷来援的刘备成了救命稻草。备终败于操,却亦在徐州扎稳了脚跟。刘玄德收罗人心之才独步天下,陈元龙既为徐州显要,又为名流,自是结交对象。陈元龙恃才傲物,有了名的“骄而自矜”,于垂青之人倾心敬重,于不入法眼之人不屑一顾,刘玄德虽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偶现峥嵘,却亦是此辈中人。②二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日后虽分道扬镳,千里遥遥,陈元龙纵评天下人物,犹敬服刘备“雄姿杰出,王霸之略”,赞叹之情,溢于言表。而刘备更在刘景升坐上为已成故人的陈登发表了一番著名辩护,成千古佳话。陈刘之交,可谓惺惺相惜,一时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