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夕阳道
                 
                     大漠苍风断天涯，斜阳西下何为家？
                     遥望阳平思故国，两鬓苍苍泪已下。
                     风烛之躯哀国痛，双臂难擎将倾厦，
                     只愿此生终无恨，魂归故国葬华夏。

凉州荒芜的古道上，一队车马正缓缓而行。

马队中，一匹健硕但却已疲惫不堪的青马，马背上那位年近七旬的老翁，正像诗中所说的那样深深的思念着自己的故国。

老翁满头须发都已花白，苍老而爬满皱纹的脸也因为风尘仆仆而越发显得憔悴，两颊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对坚毅的目光还在颇有精神的盯着前方。那双眼睛中，充满着企盼，渴望，又饱含着无限柔情。就好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的小孩子重新找到了回家的路，又好像一匹奔波天涯的老马看见了前方故乡的炊烟。

这位老人并非一位普通的老客，他就是东汉驻西域于阗国的最后一位都护，姓邹，名庭，字国轩。

于阗是属于西域“南道诸国”中的一隅，自汉武时定远侯张骞出使西域起，便是汉朝的西域藩国之一。东汉时，北匈奴再度强盛，匈奴人借光武初年国内战事蜂起、无暇顾及西域之机，一举将西域“北道诸国”的龟兹、焉耆、温宿等国变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并进一步将触角伸到了南道，降服了南道大国于阗，之后就借助西域的人力物力，不断侵袭东汉的边境。明帝永平十六年，民族英雄班超及从事郭恂率吏士三十六人出使西域，之后降鄯善，制于阗，袭疏勒，驱除了西域南道的北匈奴势力，使南道诸国先后归附。从此，于阗国便成了东汉王朝最忠实的西域属国之一，于阗国王不仅在对匈奴的态度上完全倾向于汉朝，还不止一次派重兵帮助班超以及班超之子班勇平息西域其它国家的叛乱，由此可见于阗与东汉的关系。

但是到了东汉末年，由于朝廷政治腐败，国力衰退，外戚和宦官集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互相进行血腥的政治夺权，国家对西域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弱，西域各国不再以侍奉即将倒塌的东汉王朝为乐了。汉桓帝元嘉二年，于阗国叛臣作乱，杀害汉朝的西域长，消息传到洛阳，满朝皆惊。但是惊归惊，现在的朝廷已经没有兵力国力去兴师问罪了，但是又必须保住天朝大国的面子，于是朝中大臣经过反复商议，认为“蛮夷地处偏远，久不曾受中原王化，需遣使以理晓之，以恩义教化之，如其冥顽不化，再兴王师”决定再派一位都护去于阗国除去叛臣，经营西域之事。实际上，这分明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差事，谁都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对西域没有半点威慑力了。

这时，正值年轻气盛的午门郎官邹庭慨然接受了此任，像班超一样投笔从戎干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是他从小的梦想。他上书朝廷，申明了自己此去西域的决心和重振天朝声威的信心，并且在奏章中规划了此次西行的平乱之策。其实朝廷哪会理会什么“平乱之策”，只要有人愿意去就已经是乐此不彼了，再加上邹庭在奏章中阐明自己年轻，并无家小妻室，必定抱必死之决心以于阗为家，为江山社稷流尽最后一滴血，此奏章得到当时大权独揽的大将军梁冀的大力赞赏，于是大笔一挥，封邹庭为西域长、于阗都护，持圣旨节杖，即日起程。

次日，邹庭辞别了自己在洛阳一同为郎官的同乡好友蔡邕，踏上了他前往西域的征途。临行前，蔡邕亲自抚琴一曲送别友人，并且将所抚之琴赠送，言道：“自此西出阳平，国轩再也听不到邕之琴声！”二人执手泣涕而别。

自此一别便是四十年。

邹庭一行出潼关，经长安，出雍州，再经武威，至酒泉，于次年到达于阗。此时，国中叛臣已经服诛，于阗王新继王位，正是国中政局不稳、恩信未立之时，汉庭使者的到来，正是天上掉下金元宝。东汉帝国虽然没落但是空架子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这样一张王牌在手，就等于像百姓和群臣昭示：自己的于阗王位背后，有汉帝国在撑腰。因此，国王对邹庭及汉使好生礼遇安抚，亲自在都城内兴建“汉于阗都护府”，对邹庭高官厚待。从此，邹庭便借助这次人生际遇开始了自己在西域长达半生的事业和生活。

在到达于阗的第五年，邹庭与于阗国丞相的长女成亲，之后生有两子，但都早夭。四十一岁时，终于又再得一女，取名为蓉。邹庭及妻子对此中年所得之女甚是喜爱，视为掌上明珠。此女也是生得冰雪聪明，娇美可人，尤其对抚琴唱歌有着浓厚的兴趣。邹氏夫妇不吝千金聘请西域一流的琴师和乐师教授爱女琴乐歌舞，邹夫人自己也很精通音律，亦对爱女倾囊相授。邹蓉年16岁时，其琴技歌舞已是于阗国中一等一的魁首，人更是出落得明艳俏丽，有倾城之色，为于阗国中的众王公大臣们所倾慕。

但是邹庭此时的心情同年少时相比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年轻时一心想出外闯一番事业，为江山社稷分忧，为皇上尽忠，而今年纪大了，越发的思念起故国来。有时闲坐在府中看女儿抚琴，朦胧中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在洛阳城外以琴声为自己送行的蔡邕。这些年来，他不断的从来往的客商口中打听中原的消息，也通过每年去洛阳朝贡的使团来和蔡邕互通书信。从使团及蔡邕信中了解到，指派自己到西域来的大将军梁冀已经在延高二年被桓帝和太监集团密谋杀死，之后桓帝又驾崩，灵帝即位。新的皇帝陛下比其父更加的宠信太监，宦官的势力达到了顶峰，朝廷纲纪混乱，豪强盗贼蜂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整个帝国酝酿着巨大的危机。而自己这个于阗都护，显然已经被这个天翻地覆的朝廷忘得干干净净了。

从蔡邕的信中还得知，他的这位老友如今在朝中身居闲职，不得重用，只能自闭于府中弹琴作诗，并且在自己之前也生了个女儿，取名蔡琰。一切的一切令邹庭越发的想念故人、思念故土，虽身在异乡却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洛阳。一年后邹夫人病逝，邹庭在伤痛欲绝之余也彻底了断了对于阗的最后一丝眷恋。他上奏于阗国君，请求在有生之年告老还乡，返回中原。曾经厚待邹庭的老于阗王已经故去，新一代的国王依然想借助汉朝的影响力，大力挽留，但是邹庭心意已决，他以“臣年老不足以为皇上和大王尽忠”为由请辞，并称“回洛阳觐见天子后，必定上奏天听，请圣上派遣新的使臣前来”。 于阗王见其归心如箭，也不再苦留，于是命侍卫百人、使臣十余人，携带贡品宝物，随邹庭家人回朝，并亲率众臣相送二百余里。

众人起锅造饭自不必提，饮食完毕之后，邹大人与邹通、几位于阗使者和侍卫将校围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程。

“唉，若不是黄巾贼寇作乱，我等从酒泉入凉州，现下已经快到长安了，如今却要兜这么大圈子。大人，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还要至天水从陈仓进入关中，还是要避过安定郡？”

“是啊”邹大人紧皱着双眉，邹通的这句话正戳痛了他一直以来忧患国家的心，“不知朝廷是否已经将贼寇……唉，听上次在路上遇见的长安的客商所说，黄巾贼势极为浩大，天下九州之中六州响应，人数已过百万。各州郡抵抗不利，多数郡守望风而靡，我等绕道凉州而不走雍州，也是为了不遇到贼寇。”

“听说圣上已经派大将军何进统辖京司兵马讨贼了，不知战事如何啊，一路上听凉州人和雍州流民说‘黄巾的大贤良师是位法力通神的仙人’，真不知我朝江山社稷能否转危为安啊。大人，您说呢？”

邹庭不再回答，邹通的话让他心如刀绞，适才初返故土的兴奋霎时间荡然无存。国家的噩运，百姓的苦难，我邹国轩要如何去分担呢？可是黄巾……黄巾原来也是百姓啊……

一名于阗军校的话把邹庭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大人，我们这样贴着凉州边境绕大圈子，虽然能躲过黄巾贼，可这里是羌人的地盘啊！羌人狡猾反复，凶悍异常，比之匈奴犹有过之，大人不可不察！”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邹庭。确实，东汉末年，随着匈奴的衰灭，西北方的羌族逐渐强大起来。羌人和匈奴人一样以游牧为生，精于弓马骑射，时常侵扰雍、凉二州，杀掠人民，虏劫客商，唯一与匈奴不同的是，匈奴自秦末汉初冒顿单于统一各部之后就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奴隶制政权，而羌人在东汉末年还是以小股的部落群体为主，直到三国时期才形成群大如国的部落。

“这点我也考虑过，但权衡利弊我还是觉得这样好一些。如今我们离乌鼠山已经有千里之远，已经远离了羌族最大部落雅尔怍汗的王庭，想来不会再有太大波折，即便遇到雅尔怍的羌兵，我等示明身份，献上些许宝物，想来也无大碍。”

“哦————”。

邹庭的话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约摸两个时辰后，人马歇息完毕，再度启程。

不想刚行至一里开外，邹蓉所乘之车的一匹拉车青马突然“嘶——”的一声长鸣，前腿跪倒，口吐白沫而毙。

众人一阵大惊，慌忙上前来看，对眼前之景都是诧异非常，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是由于长途跋涉使这匹原本俊美的青马身染疾病，劳累病痛加之路途中时时不能食饱草水，因此油尽灯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邹庭不由分说，便欲将自己的马用来拉女儿的车，邹通连忙拦住，欲以自己的马代之，几名有马的于阗将校也愿献马步行，都被于阗国正使拦住。这位曾经三次出使汉朝的正使大人经验丰富，心思缜密，他沉思半晌，忽然发问道：“刚才队伍歇息时，是谁放马饮马？！”

众人听他这么一问都是一呆，面面相觑。不一会，从人群中战栗着蹭出一名邹府家丁，年纪大约在十六七岁。

邹大人识得他是府上的马僮小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温言道：“不必害怕，来，答正使大人问话。”

小五被邹大人牵到正使面前，兀自颤抖不止。

正使敛色问道：“刚才于何处饮马？周围情形如何，快快说与我听！”

小五结结巴巴地说完，虽不清晰，正使也已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他转过身，神色严峻、声音沙哑的对邹庭道：“大人……我等，似乎已被贼人埋伏了！适才饮马的水塘已被人事先下了毒！”

此言一出，当真便如五雷轰顶一般。人群立时骚乱起来，些许女眷丫鬟登时失声呜咽起来，便是众侍卫也不禁手按刀柄紧张地环顾四周苍茫的大地，似乎随时都会有贼寇冲出来一般。诚然，在那个年月，人命如草芥，粮食如珍宝，贼寇抢劫行人客商残忍至极，从不留多余活口

邹庭相比一般人要冷静些许，毕竟多年为官的他大风浪已见过不少。他先高声制止众人不要喧哗，命邹通及其他几位于阗使臣详加安抚其余人等，然后转身向正使问道：“既是贼寇欲袭我等而杀之，为何不趁我们歇息之时攻击，而是先行下毒毒杀马匹？”

正使答道：“禀告大人，据下官估计，贼寇的人数应该不多，见我们有侍卫随行，不敢冒然出击。他们很可能已经跟踪我们多日了，终于抵挡不住车帐宝物的诱惑，因此决定下手。他们先在水塘中下毒，并非是单单想毒杀我们的马匹，而是想趁机将我们全部毒死，只是我们自离开国都东进以来，都是在各郡县集镇补充清水干粮，很少从半路取水，因此幸免此难。还好下官留了些心眼，刚刚饮水时，我只让拉车的马匹牲畜饮水，各将校及大人的马，我并没有急着安排，只是取了一些水，留作路上给它们饮用。”

邹庭不住点头：“这还得多亏了正使大人您，自东进以来，正是您建议我们只取用来路正当的饮食，也是因为您的机智和经验，我等一路来已经多次在贼寇眼下化险为夷。”

“大人谬赞了，可这次不比以往，贼寇既毒杀我等马匹，必定不会轻易放弃这‘盘中之餐’，下官推测他们肯定已于前方设下了埋伏，只等我们前去！”

“啊！”邹庭惊呼一声，只感眼前一阵晕眩，后心发汗，想到一场生死恶战近在眼前，侥是年近七旬的他也不免心生惊惧。“正……正使大人，现下我等……可还有什么对策吗？老朽冢中枯骨，不足为惜。但老朽之女蓉儿，还望大人设法救之啊！”说罢就要下拜。

正使慌忙伸手阻拦，颤声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折杀下官也！大人在于阗为官近四十载，清廉爱民，百姓爱戴，主上信任。今又出于忠义，不辞千辛万苦东归朝廷，下官怎能不拼死效命！”

沉思了一会儿后，他接着说道：“大人，下官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全力往金城前行，并派一可靠之人轻骑快马往金城报信，请郡守发兵来救。吾料贼寇之所以未敢轻易出击，除了其自身人数不多之外，也是害怕被官军捕捉到风声前来，一旦他们与我们缠斗一时难解，被驻守此地不远的汉军得悉，必然于他们非常不利。现下由于贼寇四起、羌胡作乱，各州郡汉军经常会在界内巡视，若有幸遇见，我等必能转危为安！”

“大人所言甚是！”听了正使的建言后邹庭的心情为之一振，为了爱女，哪怕有一分希望他也要搏一搏，当即唤邹通之子邹宏前来，要其带上官印为信证，选一匹刚刚饮马时没有饮水的马，立即往金城方向搬取救兵。邹宏领命上马，正使忙叫道“慢走”，从进贡朝廷的宝物箱子里挑选出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交给邹宏，说道：“将此物也交予所遇郡守将领，并说‘如前来相救，还有重礼相谢’，下官多次出入中原，深知现在的朝廷世道，若无好处，管你什么使臣官宦，又有谁肯前来相救……”

邹庭点头长叹。

送走了邹宏，安排已毕，剩下的便是整队人马全力向金城、也就是向生的希望奔驰了。但此时，又有几匹马嘶鸣倒地，毒发而死。环顾四下，所剩之马已不足十匹，由于一路狂奔，步行之人皆跌跤滚爬，拼死相跟，一路上血泪横流，情形惨不忍睹。

邹庭心下仁慈，命前队停住，等待落后之人，余人滚爬上前来和众人相抱痛哭，邹大人也闭目摇头，泪如雨下，深知此次凶多吉少。

正哭间，“秋”的一声马鼻响，拉邹蓉车子的那匹刚刚换上的马，又口流长涎，倒地不起。邹蓉跳下车子，奔向父亲，邹大人翻身下马，父女两人相拥而泣。

邹通和众将校纷纷跑过来跪倒，请小姐上车，欲用自己之马继续拉车。邹蓉于父亲怀中挣脱出来，她虽害怕，但娇弱中却带有三分刚强。只见她拭了拭眼泪，无比坚定的说道：“不可！贼寇将至，众将军怎可无马！若众将军无存，我等妇孺又岂能有活命之机？请父亲大人别再以女儿为念，与众将士一起快马赶赴金城，我等老弱妇孺，就在此等父亲大人搬兵来救！”

邹大人哪里肯依，执意要将自己之马让与女儿，父女二人同生共死。在场诸人见状，无不为其父女情深所感动，更加钦佩邹小姐在此危机关头所表现出的致仁致孝。

正此危难之际，人群中忽一人跨步而出曰：“大人小姐莫慌，我来也！”

邹庭及众人顺声音看去，只见队伍中一大汉走上前来。此人身高八尺有余，满脸胡须四分八差，皮肤黝黑，穿一件羊皮衣，衣袍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左半边的袖子不知所踪，一整条手臂就露在外面，手臂上血管如盘根错节的古树，肌肉如连绵雄壮的山脉，露出的半边胸膛上刀疤累累。

此人乃是一胡人，邹庭也对其印象颇深。数月前于大漠古道之上见这大汉倒在路旁，身上还背着另外一人，邹庭忙命人救起，见大汉所背之人衣着打扮颇为精致，不似一般百姓，像是一汉人客商，已经死去多时，而大汉还有一息尚存。经过饮食继之，大汉逐渐恢复，邹庭一问之下才知，这胡人汉子乃是此客商之奴，随主人的商队运送货物往西域经营，不想半途中遭遇悍匪攻击，商队人等死伤殆尽，大汉身背主人冲出重围奔入大漠，欲返回关中，终于因饥饿倒于道旁，主人就此身死，若非邹庭等人相救，胡人汉子也必定难逃厄运。

邹庭感其忠义，留大汉于队中，不想今日果得其所报。

邹庭见其威风凛凛的立于面前，心中不知名的升起一股安全之感，似乎天塌下来都可有这魁梧的身躯支撑。他连忙上前，伸出双手向汉子恭敬的一礼，道：“壮士，莫非能为小女寻得马乎？若果真如此，邹某必当倾其所有报壮士厚恩！”此言一出，又觉得自己可笑之至，此人烟罕至的古道，又哪里去寻马匹？自己太忧心女儿安危，因此不假思索的说出这一番话来。

壮士大吃一惊，慌忙下拜跪倒，顿首道：“我感大人救命之恩，已是无以为报，怎敢受大人如此大礼？！我虽没什么本事，愿为小姐粉身碎骨！”

说罢他起身径直奔到邹蓉车前，也不等众人纳过闷来，迅速将死马身上的绳索车辕解下来，全部套在自己身上。

众人尽皆大惊，只见大汉一声闷喝，双臂已将车辕架起，再一发力，重达几百斤的马车竟被他一下拉动，他双脚不停，直接将车拉倒邹氏父女面前，高声喊道：“请小姐上车！”

邹庭又惊又喜，连忙叫女儿上车，命众人继续赶路。车马再次起行，大汉凭一双肉脚拉着车子狂奔，竟是丝毫不落于骑马之人身后，邹庭及众人无不惊诧，若非亲眼所见，又岂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力之人？

琴落泪
 
在不远处的山坳上，一队人马正像一群盯着猎物的猛兽一样，死死的盯着疾行的车帐。

这群人皆土黄色的皮袍加身，头上包裹着羊皮头巾，或带着羊皮毡帽。人人骑马，个个手握长枪，这些枪不同于汉人的长矛或是长戈，而是长达丈余的直头枪，枪头无樱，成一个直直的菱形，此枪更易于在马上冲锋直刺。所有的人都身挎弓箭，背后一个箭袋，满满的装满了羽箭。

为首的一人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虎体狼腰，豹头猿臂，一双淡黄色的眼睛像苍鹰一样炯炯有神。

他就是这群羌人的首领，一个年轻的首领，名叫托巴尔。托巴尔的父亲原是一羌族大部落的汗王，托巴尔是其独子。老汗王的部落曾经雄极一时，号令域中的其它羌、胡部落，人数最多曾不下数万人。但后来乌鼠山的雅尔怍部落逐渐强大起来，不断兼并其它部落，终于与老汗王的部落狭路相逢。双方经过了数次激战，终于是实力强大的雅尔怍部落占了上风，在一次战斗中，老汗王不幸阵亡，万余士兵被灭，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托巴尔率残众突围而走，之后便召集部族，过上了在草原大漠之上的流浪生活。由于整个部族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复兴回老汗王时的声势已是不可能，但托巴尔却是个有血性的青年，他牢牢记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坚决不向雅尔怍部投降，并且时时在计划着如何向雅尔怍复仇，恨不得亲手斩下雅尔怍汗王以及其子迷当的人头。但是事实是，由于肥美丰厚的草原被雅尔怍控制，只有顺从他们的部落才能在此游牧，而托巴尔的部落只能在贫瘠的草原荒漠游荡，并且时时要提防雅尔怍骑兵的追杀。因此，托巴尔为了解决部落的生计，只能将能骑马打仗的成年男子凑集起来，用以抄略汉人和打劫客商，又因为自身的力量有限，只有不到八百余骑，因此也时常和汉人的响马盗匪联合起来干一些“大买卖”。

这次，他便是与当地最大的一伙汉人响马共同盯上了邹庭的回朝使团，他的羌族部队负责从后面掩袭冲击，响马军负责在前面堵截埋伏。

这伙汉人响马的头目名叫孟严，原是汉军中的一名偏将，隶属关中的雍州军团。昔日羌人作乱，朝廷派六路大军上陇西，寻羌人决战，不想羌人中有一豪帅，精汉语，取汉名，名曰韩遂，深通汉人用兵之道，结果“六军上陇，五军败绩”。孟严及其曲部数百人兵败入附近郡县，四下抄略，违乱军纪。上司将领欲召回治罪，孟严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回军复命，索性就率领麾下士兵当起了响马。由于他颇通阵仗，更兼武艺高强，勇猛异常，自称“威西将军”，于凉州边境附近横行无忌。时韩遂正与朝廷所委任的西凉刺史董卓对峙，颇有头脑的韩遂看重了孟严是自己一颗重要的棋子，因此招纳孟严所部响马，给其增兵增马，供给所需，使其手下的兵力增长到近两千人，骑数百匹，并且遥封孟严为天水太守、安羌校尉，命他袭扰董卓所辖的天水等郡。至此孟严如兀鹰增爪、毒蛇添牙，更加的肆无忌惮。除了袭击董卓军的驻地和粮草，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烧杀抢掠百姓、劫杀过往客商身上，大肆搜罗珍宝美女，俨然成了陇西、狄道、段谷地区的土皇帝，汉、胡百姓皆对其深恶痛绝。

托巴尔目不转睛的盯着逐渐远去的车队，身后的八百羌族勇士们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少汗，随时准备得令出击，但托巴尔却一点也没有马上出击的意思。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托巴尔的凝视，他转过头，把目光对准了从山坳下跑来的两匹快马身上。

两匹马跑到山坳上，勒缰绳停住，托巴尔仔细打量两人，是孟严手下的传令小校。小校策马来到托巴尔面前，却并不下马，只是用拿缰绳的手略微在胸前抬了一抬，算是向托巴尔行礼，接着便开口问道：“少汗，我家将军大人传下话来，问您为何不发骑兵攻击，冲乱那马队？”

这小校傲慢的神情，托巴尔胸中气愤不已，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孟严是陇西地区最有实力的响马，他的后盾凉州军阀韩遂又是羌人中唯一能和雅尔怍部对抗的势力，自己的部落要想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不得不暂时忍辱和他们联合。

“请你回去转告孟将军，不是我不发兵，而是我手中这八百骑兵若一冲锋，恐怕下面的人会四下奔逃，到时我这区区八百人，怎么去捉这些溃逃的人？更况且下面还有一群身负铠甲的卫士，在零星分散的情况下，我的轻骑兵对上这些重铠步兵并不占便宜。还是请孟将军在前方率军从正面一字摆开阵势阻挡住他们的逃跑路线，我们再合而击之。”

“这不可能！”小校的神态由轻蔑转为了恼怒，他竟以鞭指向托巴尔，厉声喝道：“我家将军不可能将全部兵力都摆开来包围下面的车队！我们必须用相当一部分兵力在天水方向压住阵脚，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西凉军，我们能用来参与截杀车队的，只有五百军士而已。下面车队的所有马匹都已经被我们事先下了毒，少汗，现在你们必须冲下去！这是形势所需，也是孟大人的将令！孟大人很看重这批货物，如若有什么差错，少汗你自己斟酌！”

说罢，小校和随身的士兵一起绝尘而去，托巴尔冲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咬了咬牙，说道：“传令，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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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胡哨响，八百羌骑成箭头型阵势从山坳上猛冲下来，当真似一支离弦快箭。

邹庭等人听见远远的一声尖锐的胡哨，便已知敌人终于出手了，众人回身观瞧，只见身后两三里之外，马蹄卷动尘烟，一队羌兵骤马杀来。
这一下车队中便似炸了锅一般，妇女啼男人叫，便欲四散逃命。邹庭大声喝止住众人，命前队停住回转，后面落后之人赶上，全部聚集到队伍中部，所有人围成一个圆圈。百余名于阗国卫士纷纷从一辆大车上抽下长戈盾牌，准备战斗，手持长戈盾牌的步兵在外，手拿于阗圆月弯刀的上等侍卫在第二层，几个骑着马的将校级侍卫和拿起武器的邹府家丁在第三层，最中间是邹氏父女、几位使臣以及老弱妇孺。

邹庭拔出身上佩剑，大声高呼：“男儿们，众人们，而今我等已经踏上了大汉的土地，已背靠我九州热土，我等的身边有自己最亲的亲人，车上有呈献给当今圣上的珍宝，绝不能就此交给贼人！将士们，于阗国的亲人还在等你们回去，于阗王上还在等你们出使朝廷的消息！大汉与我们同在！圣上的天威与我们同在！杀贼寇——杀！！！”

众人齐声发喊：“效忠圣上！效忠大王！”

邹蓉则跳下车，寸步不离地紧紧抓住父亲的另外一只手，靠在父亲身上。

托巴尔率队冲在最前面，忽然看见车队瞬间组成了一个步兵固有的防守阵型，知道对方的百余名卫士也必定是久经训练的精兵，马上传令左右：“减速！”

旁边疾驰的两名羌族将领不解，在马上高声问道：“汗王，这是为何？就算敌兵摆开阵势，但我们整队冲将过去，必定踩他个人仰马翻，为何要减速呢？”

托巴尔仰头高呼，以便让更多的人听到，了解到他的意图：“大家听着，如此冲将过去必定会给敌人造成致命的打击，但是对方的长枪重铠也必会给我们带来伤亡。我和姓孟的来做这趟买卖，要的是分得好处，不是伤自己的族人兄弟！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要你们一个不差的都活着回去！”

此言一出，众羌人都明白了自己头领的意思，整体把骑速降了下来，眼见离于阗步兵组成的圆圈还有三百米的时候，托巴尔一个手势，八百羌骑突然分为两队，从圆圈的两侧迂回过去，每个羌兵在靠近圆圈阵时都在马上抽出弓箭，在马匹奔过圆圈的一刹那，利用娴熟的马上射术，将箭射入于阗阵中。

是真的吗，无论在什麽时候，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不管人们把你们评价的多麽高，但你们永远要有勇气对自己说：我是个毫无所知的人。